“何女士，可以了。”陌生的声音响起。

【资料图】

周遭的一切景象如潮水般褪去，老房子内的景象，何晴坐着的旧沙发，一一变幻，就像拨开了遮掩一切的迷雾，终于触到了唯一的真实。

她又回到了那个令人恐惧的房间，但她是房间本身，与母亲之间不再隔着屏幕。

夏念认了出来向这边走过来的女性研究员，正是那位给她打吊瓶的女医生。

“何女士，我们充分尊重了您二位的意愿，将夏念女士的记忆数据修复，但很遗憾，人不是机器，人比机器更脆弱。目前夏念女士的情况，就算进入了永生之城，也还是需要接受长期的治疗。”

女研究员看了夏念一眼，对何晴道；“我个人不支持上传死者的数据，相信这样带来的后果您也有所耳闻。特别是您二位之前对中心提出的要求，我方已经再三强调这必将缩短你们的使用期，但很可惜，你们并没有听进去。”

要求？夏念看着何晴，试图从母亲的表情里读出什么信息。

夏彻带着一身烟味推门进来，女研究员皱了皱眉头，退开两步。

“念念，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关心地询问。

夏念默然地看着他，退了两步。

“嗨，你看......爸爸忘了......”夏彻讪笑了几声，挥了挥自己身周的空气，令洁净的室内都带上了淡淡的烟味，冲不散一片沉寂。

“杨院长，念念她......”他瞅了瞅憔悴不堪的妻子，木呆呆的女儿，只好向唯一清醒理智的杨珍提问。

“简单来说就是你们之前向中心提出向夏念女士隐瞒备份者的身份，由于认知出错和数据本身的运行不畅，夏念女士的数据已经严重损坏，中心有权对备份者数据进行......”她看了一眼夏念，“......治疗和引渡。”

她用了这样一个富有神秘色彩的词来代指进入永生之城，在普通人眼里，朝露之城则是人间，永生之城就如同地府，数据上传的过程就像三途川，分隔生死和阴阳。

然而永生之城并不是地府，至少里面的居民还有很多活跃在朝露之城的荧幕上，对于部分朝露之城的居民来说，这就意味着永生，就像永生之城的名字一样。

“不好意思。”夏念开口，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她，“为什么没人问问我的意见呢？”

看似人性化的源脑管理中心，看似拳拳爱子之心的父母，在她数据即将崩溃的时刻，没有一个人询问她的意见，自顾自地争论不休，

“夏念女士，源脑管理中心充分尊重你的意见。”杨珍说。

“我要自我销毁。”夏念说。

“现在？”

“现在。”

“念念，你不要着急，爸爸妈妈一定会想办法，就算是跪在源脑管理中心门口求他们，也会救你！”夏彻急了，他身上的烟味顺着空气侵染过来，夏念只觉得窒息。

“我已经死了。”她尽量冷淡地说，掩盖住不自然的波动，“强行延长我的生命不过是徒增痛苦，就算是为了我，放我走吧。”

“念念，妈妈这几年真的很想你......”何晴已经流下泪来，夏念复杂地看着她。

“妈妈，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我不想活在一个梦境里。”她说，“已经够久了。我本该在不知多久之前就沉眠在公墓里，你看我现在，哪里还算是一个人呢？”

“你们也清清楚楚地知道，你们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儿，而不是一个......电子宠物。”夏念慢慢地说，“如果我活着，我会学习，我会成长，我会变化，我不愿意永远停留在一个状态。”

她指了指身后；“我以为我自由地行走在道路上，然而这不过是你们给我的设定。其实我在冰冷的，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很多人都可以窥探我的状况，而你们混杂在无数的窥探之中，让我感到恐惧。”

“我希望长大，成熟，老去，以一个人类的身份，然而那样的愿景已经无法实现了。我不想永生，因为那毫无意义。”

“可你已经永生了。”杨珍说。

“那销毁呢？”夏念笑了笑。

“那样的话，也不能完全算死去......”

“你会进入永生之城的中枢意识群，为永生之城的运转服务，至于那是什么感受，没人知道，但他们有意识，实验证明过。”

时间到了，夏彻夫妇必须离开源脑管理中心了，夏念安静地呆着，做一个沉默的机器。

杨珍临走时拍了拍她；“我会为你安排一位心理疗愈师。”

“谢谢。”

永生朝露联合会议。

“关于最近备份人出现的一些情况，相信大家手上的报告已经给出了详细数据了。”说话的中年人姿态很随意地靠在办公椅上，手指点着面前的一份文件。

“往小了说，这是技术不够完备，我们技术层面把这个出错的情况给攻克了，往大了说，我们将死者的数据上传，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策！”

他面前的姓名牌上显示：朝露 李昭明

文件上出现状况的案例，大部分都是已经死去，意识却被亲朋好友上传的备份人，上传时间和事故发生时间不等，零散地分布在近几年的报告中，被研究院的数据分析人员检测到以后上报。

“如果没有陈教授，我们哪来的永生计划，没有永生计划，陈教授早就在五年前去世，永远也建立不了永生之城。”永生之城其中一位代表情绪激动起来，他看上去很年轻，由机器投影在座位上，“如果没有永生之城，我们寻求的延续又在哪里！”

“稍安勿躁，祁轻。”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阻止了他，“李代表，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是解决方案，而不是纠结过去的错误，人要向前看。”

说话的人是永生之城的指挥者吴端，他看上去三十余岁，投影出来的躯体不自然地歪着，裤管下空荡荡，有肉身的时候是一位残疾人。

“吴代表，祁代表，朝露之城从没有忘记永生计划的初衷，但请你们正视现在我们遇到的问题，死者出现的问题已经干预到了源脑的日常运作。”杨珍坐在一边，调出了源脑的工作日志。

“我们调取了源脑在近期一次死者数据异常情况下发出的指令，死者数据异常时会被源脑自动修复，而这样的修复拖慢了源脑的进程，且优先于一切城市管理程序。运行修复程序的优先度写在源脑的底层逻辑里，更改成本极其巨大。”

“众所周知，所有的永生人都在源脑的援助范围内，而永生人并不存在我们已知任何会庞大到拖慢源脑进程的故障。对此，研究院在技术层面上提出三个方案。”

“一，销毁一切出现问题的备份人数据，杜绝人类数据对源脑造成的污染和拖累。”

理所当然，没有人提出异议，这样近乎病毒类型的存在，牺牲是毋庸置疑的。

“二，建立分机，将源脑的功能性分割一部分，包括处理永生人和备份人的问题。这一部分需要两城的技术和资金支持。”

骗经费来了，李昭明心想。

“三，将所有通过数据检测，确认无问题的死者直接引渡永生之城，不再给予朝露之城使用权，降低朝露之城对备份人的影响。”

永生之城方代表的脸色不太好看。

“可以结合结合，是吧。”吴端看了一眼李昭明，后者坐直了皱着眉头看过来，会议室安静了一会，杨珍低头转着戒指。

“第一个方案不需要我多说，你们也该知道怎么做。第二个方案，建立分机的方案研究院有成熟的预案对吧。”吴端说。

“资金和技术支援足够的情况下，七个月可以按照源脑的参数做出分机。”杨珍说。

“太久了。”

“我们还有一年前的版本，改进一下筛查程序就可以承担相应的功能。”

“多久可以正式投入使用？”

“三个月。”

“我们这边没问题，李代表？”

“资金......资金......要多少。”

杨珍报了一个数目。

李昭明坐得笔直，看了看朝露之城的代表们，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没问题。”

“好，第三个方案，这部分备份人还需要永生之城的有效管理，我提议备份人的引渡同样以三个月为期限，引渡抵达永生之城后的部分管理由源脑分机主导，永生之城从旁协助。”

吴端逐渐掌控了话题的导向，李昭明回过神，“源脑什么都替你们干了，哪天源脑罢工，你们都得完蛋。”

没人理他。

心理疗愈师来过了，给夏念看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反而令她的时间感知被拉长了。

她还是很难想象只过了三年不到，朝露之城发生了这么多事。首先是城市运作全都归属了“源脑”管理，“源脑”不再是单纯的办公管理系统，其次是更多的人选择了进入永生之城，经历备份和引渡，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永生，而这一切都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

人类大多都具有从众心态，他们不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却会因为看到别人吃到了美味的螃蟹而徒手拆蟹。进入永生之城的人数在首批名额成功进入并反馈到朝露之城后逐年增长，增长率还高得离谱。

总归那段经历实在太混乱，夏念想起自己一个学期莫名挂了两次的高数，就觉得这世界太疯狂了。

眼睛会欺骗你，记忆会欺骗你，但高数不会，高数不会就是不会。

她忽然又有些小小的后悔，早知道能考两次，她就把答案背一背。

夏念转过身，几乎是脸贴脸地撞上了一个人。

但这个人没有实体，很遗憾，夏念自己也没有。

“你是谁？为什么能进来这里？”哪怕是研究人员也不能进到这个象征着夏念独立意识的空间，眼前这个表情淡漠的少年是怎么进来的？

“我说过了，不要被他们发现。”少年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谁，夏念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以我的演技瞒不过他们。”

少年叹了口气，露出人性化的无奈表情：“他们已经发现了，快逃。”

“为什么要逃？逃去哪里？”夏念隐隐感觉面前的似乎不是“人”，他给人一种冰冷的机械感。

少年皱了皱眉头，直接灌输给她一段影像。

“......销毁一切出现问题的备份人数据，杜绝人类数据对源脑造成的污染和拖累。”夏念看着说话的人，她认识。

“她骗我和我爸妈我需要长期治疗......她想悄无声息地杀了我？”夏念问道。

“我以为这样直白的表达方式已经足够让你们人类发现事情的本质。”少年面无表情地说，“你的存在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需要你不再存在。”